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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207章 機關參透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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鳳闕被奪, 寶庫被開,一時間, 世人皆知。更不知從何處傳來了謠言,道是“寶庫破, 日將沒, 糜弧箕胞, 周國將亡。”這謠言一出, 原先還對百鳥銜錢招財青銅樹津津樂道的周國百姓都灰敗了臉色,四下裏更是人心惶惶。

如此,鳳記商行內卻是另一番景象,雖是春日, 晨間的早風仍夾雜著霧氣,吹在身上微澀的寒, 叫柳鳳寒這錚錚男兒都起了身雞皮。卻他背手望著仰靠在樹下正喝著他窖中桑落酒的周如水,至美的眸子瞇了瞇,搖著頭走近她道:“公主可真是好本事, 我這辛辛苦苦從寧川城販來的桑落酒都要被給你喝光了!不知的,還當我是請了個酒仙回來!”說著, 他也是氣不打一處來,斜周如水一眼,盯著她再無花鈿的眉間, 擡起手來,以袖掩住口鼻,退後一步道:“當初叫你收了我做面首, 你不肯!如今倒是好了!做了他瑯琊王氏的婦人,卻來喝我柳家的酒!早知你貪杯成這般,連自個的身子都不顧,我又何苦來哉錯過那滿庫的珍寶,偏就將你這酒癡硬背了回來!”

他這話揶揄居多,倒非是真嫌棄。周如水笑了兩聲,擡起臉來,醉酒後的白皙面容顯得愈發的精致惑人,嚼著笑道:“這酒錢晚些再雙倍還你。”說著似是想起甚麽,直是擡手將發上的玉竹簪抽了下來,滿頭烏發應聲而落,她也全不在意,看也不看那玉竹簪,直就遞向柳鳳寒,十分隨意地道:“我這趟出門真是身無長物,這玉簪子用料倒可,尚能抵得幾個錢。便先給了你,也省得我瞧著礙眼。”

她自與王玉溪歸隱以來,便不怎的用金翠首飾了,只王玉溪送她的流雲百福佩與玉竹簪從不離身,前次在洞穴之中,她傷心至極,只記著將流雲百福佩歸還王玉溪,倒是一時忘了這玉簪。如今再看這玉竹簪,也是萬般情緒在心頭,十分的難言,再想著瑯琊王氏怕也不稀罕這小小的玉簪,遂索性抵了酒資,也好過眼不見心不煩。

如此,柳鳳寒卻是不接,也走近樹下坐著,順手扯了跟嫩草叼入口中,睨著她道:“你這是出門呢?還是被劫呢?公主忒的心狠不是?小爺我好歹救了你的命,你倒是一句實話不講!好好的出門怎的會心口淌血倦在草垛中?更轉眼你祖宗留的寶貝就被盜了?”

這話在他心中可是憋了許久,早先看她傷未痊愈不忍直問,如今見她貪醉成癮,便也就不客氣地直捅她的心窩子了。言至此,繼續說道:“你可知,外頭亂成甚麽樣了到處都是流言,道是寶庫破,日將沒,糜弧箕胞,周國將亡。這縣中的米價都漲了好幾回了!”

哪想周如水壓根不驚訝,眼也未擡,嗤他道:“周國將亡?好大的口氣!如此,朝廷能不管?你與我一姑子說甚?”說著,她盯著手中的酒壇直是笑了笑,神色飄遠,慢慢回憶道:“想來我第一回 嘗這桑落酒,還是因了前歲賞花宴時巧遇了寧川少主風淺樓,彼時我便覺著他是個妖孽,後頭眾高士同席,馮樘道,一年四季,風各有名,春為和風,夏為薰風,秋為金風,冬為朔風。那時的春風也和刀子似得,我便問,可還算是和風麽?你知風淺樓答甚麽?他道,時令既亂,乃是癲風了。”言至此,周如水勾唇笑了笑,十分瀟灑地提壇便飲,淡淡道:“這可不就是癲風了麽?然,這點子癲風王兄便就應付不來,那亡周也就未有甚麽可惜的了。”

她這話似是而非,譏諷之意卻是甚濃,直是叫柳鳳寒嚇了一跳,忙是做了個噤聲的手勢,見她再未往下說,才愕然地看著她,怪叫道:“你若不是帝姬,這話出口可是要砍頭的!更要不是今上即位前便以寵妹聞名,我都當你與他並不融洽了!”

“他是我的兄長,我自是知曉他的本事的。若真不融洽,也怕是不敢如此言說。只你是個生意人,好好做生意便是,總明裏暗裏探我的話做甚?曉得了誰傷我,誰奪了寶庫又如何?難不成,你要去搶麽?甭想了,那便是燙手的山芋,窺探者太多了。便是搶來了,也未必就是你的。”說著,她忽然伸出手來,溫潤細膩的手指便就在樹下接那縫隙中漏下的光,淡淡金光照在手心,有明處也有暗處,斑斑駁駁的,如她的目光一般,朦朧,飄遠。

她註視了一會,才撇了撇嘴,意味深長地繼續道:“得必有失,不若不得。人自以為能抓住光陰,但一生到頭又到底能抓住多少呢?便是抓著了又是自個的麽?我常以為,我眷戀著這片土地,我也深以為,這是吾周氏的生根之源。遂自明事理後,我常以國以家為先。然如今回過頭來,才幡然覺著,便是這小小的鳳尹縣,我都不知東西。那這所謂的周氏江山,我又到底知曉多少?更,王兄知曉多少?周氏的先祖又知曉多少?原來,人生在世,無知之處才是最最多的。便如手中事物,便如至親之人,更如愛念人心。殊不知,無愛無念便無苦憂,既謊且癡,不若早斷。”

她這話太冷清了,更這段時日,外頭沸沸揚揚。然那瑯琊王三呢?自個的婦人都丟了,瑯琊王氏卻半點風聲也無。

念及此,柳鳳寒不覺便蹙了蹙眉,眉間的紅痣都皺入了肉縫中,散漫的目光更是沈了幾分,試探著問她道:“你這模樣,怎的和要去做道姑了似得?好好的倒說起了愛念?更又言不若早斷?怎的,當年都道你周氏與王三郎有殺父之仇,能作愛侶,實是真情動天。卻其實王氏是個狼窩?你自入門便受盡苦楚?這才寧可在我這小廟裏混酒喝也不願回府?”說著又是一頓,盯了周如水一眼道:“難不成,是瑯琊王氏盜了寶庫?”

他這話,直是叫周如水一楞,原來,人人都記著她與王玉溪隔著殺父之仇。卻她自個竟和丟了腦子似得,忘了個一幹二凈。

她苦笑一聲,極其平淡地搖了搖頭,“王家並不缺財,何苦弄些個不易出手的阿堵物惹火燒身?”她這話半真半假,倒也未有甚麽虧心。不覺又想,難不成王玉溪娶她便就是報覆?既如此,她是否只等著他休了她便成了?倒無需再去糾結著一紙婚書。

這麽一想也如是在心頭飲下了一口苦藥。她深吸一口氣,直是推了一壇子酒在柳鳳寒面前,朝他揚了揚下巴道:“說這些掃興的事做甚麽?難不成你是要提醒我,我甚無用,叫旁人掘了家中的財寶,來日無言下地見吾周氏鬼神麽?”言至此處,周如水也終是悲從中來,仰頭大口飲酒,酒水濺在衣襟處,和她落了淚一般,她搖了搖頭,不覺便低吟起了一首歌謠,她懶懶地哼道:“今日樂,不可忘。樂未央,為樂常苦遲。歲月逝,忽若飛。何為自苦,使我心悲。”

見她這般,柳鳳寒登時就將旁的心思通通給收了,再不多言,忙是調轉話頭,打圓場道:“你便不想知,你王兄是如何應對的麽?”

“哦?”周如水敲著瓶身的手指一頓,漫不經心看他,問:“如何?”

見她帶著醉意的盈盈杏眼直盯著自個,柳鳳寒一楞,下意識地咽了咽水,楞是盯著腳邊的嫩草,如數家珍般地說道:“你當時慘兮兮的,怕是不曉得,那洞中的珍寶多如堆山,便是被察覺之時也未被搬空,還留了一顆百鳥銜錢招財青銅樹在洞中。那青銅樹也是稀奇,這都百年了,至今卻仍是熠熠生輝,十分的精致繁覆。也因著這顆青銅樹,這流言倒是不攻自破了。這流言不過才傳出一日吶,街頭巷尾便又有了另一種說法,道是這寶庫之所以重之又重,非因裏頭的金銀珠寶,而是因著那顆青銅樹。畢竟,彼時周聖帝藏珍寶入庫,最最廣為流傳的便是此樹,此樹之意,又在百鳥持財,護土昌榮。遂如今,只要青桐樹尚在,便仍是天佑吾周。旁的財寶也不過湊數,就是丟了,亦未有甚麽大不了的。又這消息不下幾日,鄴都果然便派了重臣前來請走這青銅樹,道是這青銅樹便是國運昌榮之預兆,今能見於天日,便是吉兆,要供於太廟,以示敬意。後,今上更是大赦天下,已告先祖之德,鴻運之昌。”

“這也是無可奈何之舉了,只是如此,往後這青銅樹便真得供著了。若有個閃失,豈不又是一段謠言?”周如水嘆了口氣,全不覺柳鳳寒方才的意動,又晃了晃壇中的剩酒,問他:“那糧價呢?可還虛高不下?”

“得了吧,今上治下不似先君,頗有些萬事都盼管盡的態勢。那糧價也不過高了幾日,這生意還未起頭呢,好些個趁機借機高價販糧的商鋪便都遭了殃,遭罰的遭罰,被關的被關,各郡縣都開了部分糧倉不做二價地將往年的陳糧售予百姓。如今,又是大赦天下,又是低價售糧的,這處處都是喜意,都是感恩戴德,哪兒還能見著半點的憂心忡忡啊?”

“如此?”周如水聽到這處卻是蹙了蹙眉,仰頭將壇中酒飲盡,低低喃了一聲,“倒不知,你這酒窖我是喝不喝得空了。”

彼時,日頭高升,萬丈光芒。帶著寒的春風也消了力道,柳鳳寒挑眉,便見周如水隨手將玉竹簪擲在地上,忽然站起身來,長袍廣袖,腰間細細,雖是染著醉意,卻又是十足的清醒,她神色憂慮地朝北面望去,低低道:“如今時節,風聲鶴唳,草木皆兵。”

聞言,柳鳳寒的目光的一沈,不知怎的,甚不覺安穩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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